專題策劃 信息時報編輯 黃鶯

　　專題撰文 信息時報記者 魏徽徽 通訊員 龔德家 馬偉鋒

　　專題攝影 信息時報記者 陳引

　　法庭上，穿著一席法官袍，拿著法槌，高高在上……看到這個場景，很多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法庭風云》等電視劇里法官的威嚴形象，其實現實中的法官，并不像電影電視劇那么威風。現實中的他們不僅要為挺過漫長的庭審減少喝水，而且還要看如山的卷宗，熬漫漫夜班，同時一場開庭，法官不僅要做裁判，還要像總指揮一樣，調配各方人力物力，甚至細到安排盒飯，全盤做下來，跟鐵人沒有區別。

　　說起鐵人法官，專審黑幫的法官可謂鐵人中的“金剛”。

　　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專辦“黑幫”犯罪案件的法官彭亮，在廣東省內至少有12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刑罰，由他一槌定音，領導非常“關照”他，遇到難啃的“骨頭案”就會先想到他。許多重大疑難案件，光判決書就長達五六百頁，別人可能要花一年半載才能寫完，而他30多天就足夠了。

　　然而，法官非一日煉成。“黑幫”覆滅后可能存在報復隱患、家屬扔來糖衣炮彈，審黑法官需要經受更多的考驗。披上法官袍，走進肅穆的法庭，坐在莊嚴的國徽下，面沉似水。“遇到黑老大們使出的渾身解數，甚至直接針對法官的挑釁和發難，法官縱使不能控制心跳血壓，也要努力做到不慌不亂、不失身份……”這又是一條怎么樣的修煉之路？

　　業務轉型

　　調到刑庭啃骨頭案 工作不誤休息

　　留在部隊院校做教師，一年三個月的假期，薪酬頗高；或者進入金融行業市場部，將來錢途無量；又或者到法院做一名法官，拿一份固定工資，面臨辦案高壓。“錢”途和理想面前，在公安邊防部隊廣州指揮學校任教了8年的法律課的彭亮選擇做一名純粹的法律工作者。

　　2004年11月，彭亮正式轉業到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2007年7月，調到刑一庭，轉為刑事審判法官，審案范圍可以概括為黃、賭、毒、黑，涵蓋了《刑法》大多數章節的罪名與法條。但彭亮感覺“沒有太難的轉變”。

　　剛進刑一庭的時候，法官和書記員都比較多，力量強大，彭亮覺得工作還算比較輕松。但從2010年開始，中院刑庭先后調走了六七名年輕的法官，“到現在都沒補回來”。

　　從那時開始，彭亮就感覺辦案子時間不夠用，以前手頭上五六個存案，達到八九個就緊張了，他自己感到要加快進度。但現在，法官手頭上通常都有二三十件案子還在辦理，還沒宣判，沒出判決書。

　　彭亮的同事奉鑫說，其實彭亮的存案數在刑一庭幾乎從來都是少的那個。在外人看來，同樣加班，同樣要辦很多案子，彭亮還要負責審理人數眾多、犯罪事實較多的復雜疑難案件，但是仍有時間跟大家一起聊天、踢毽子，跟朋友踢球、吃飯也不耽誤，足見其效率之高。

　　要知道，以前審理一宗十多名被告人的團伙犯罪案件，對于法官考核結案數時，只算作一件案，但法官需要耗費的庭審時間、精力和撰寫結案報告及判決書的時間卻翻了幾倍。

　　在部隊養成了那種一鼓作氣的工作作風，彭亮講究辦事效率，自律性很強，沒有拖延癥。每年年底統計結案數時，彭亮啃了一堆“骨頭案”仍名列前茅。刑一庭庭長萬云峰評價彭亮是“消防隊員”，什么復雜疑難案件，就是彭亮，以至于彭亮后來成了黑幫案“戶”。

　　偶遇故人

　　曾經面試官成階下囚

　　直言巨大反差沖擊大

　　2009年3月，一件刑事二審案件引起了彭亮關注，廣發證券原總經理董某某因卷入“中國券商內幕交易**案”，一審被以泄露內幕信息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300萬元。董某某不服上訴，來到廣州中院二審過堂。

　　這件事情讓彭亮印象深刻，因為他曾與董某某有過一面之緣。2004年，彭亮通過了廣發證券的筆試和面試，人事部經理和一名副總帶著他，來到了廣發證券總經理—董某某的辦公室。

　　“當時他（董）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作為一個上位者，并未表態是否已聘用我。”彭亮沒想到這么戲劇性的一幕會發生在自己身邊。“二審開庭的時候，我曾去法庭看了一眼，這本不是我們負責審理的案子。”

　　“感觸很復雜，當時他是一個高管，原本身居高位，掌管那么大一家公司，因為涉及這樣的問題犯了罪，受到處罰。”對彭亮來說，董從一個董事長的高位，落到現在這樣坐在被告人的位置上受審，巨大的反差給他非常強烈的情感沖擊。

　　“原來他容光煥發，后來整個人都很憔悴。”彭亮覺得，雖然自己跟他見過一次面也不熟，但是看到這樣一個人接受審判，“還是感覺有點心酸”。以前也沒有發生過身邊的人、或者見過的領導接受審判。

　　“這種感覺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彭亮偶爾也會想，如果當初不是來了法院，而是留在證券公司，不知道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初審黑幫

　　除主持庭審做裁判

　　還要細到安排盒飯

　　2010年，彭亮被指定參與審理涉黑案件，作為合議庭成員之一。一宗黑幫案件，指控的罪行通常有20到30宗，罪名還不限于刑一庭負責審理的案件類型。正因為涉及面非常廣，年輕、進入法院工作時間不長的法官，通常難以勝任審黑。彭亮經過幾年時間審判經驗的沉淀，熟悉各項罪名的審判思路，有能力把握全局，才挑得起“審黑”的重任。

　　**次開庭審理涉黑案件，彭亮自己并不是主審法官，初直觀感受就是覺得人多事多、開庭時間長，而他親自主辦的時候就完全不一樣了。庭前庭后，彭亮要管的事情非常多，除了理清焦點問題，開一次大庭都要先寫預案。

　　庭長萬云峰常贊彭亮的預案交得快，總能預留幾天時間讓需要配合的部門來調配人力物力。審黑法官不僅要負責庭審，開庭前還需要聯絡辦公室、法警隊、綜合保障中心、司法行政裝備處、宣傳處等。

　　預案需要考慮的細節包括聯系立案一庭給群眾辦理進入法庭的旁聽證，通知立案二庭預防鬧訪，讓辦公室聯系法院外圍的公安保障庭外***，告知技術中心測試法庭音響、設備，還要派專門的技術人員全程跟蹤庭審。

　　不僅如此，預案還要詳細到綜合保障中心提供所有被告人、武警、后勤工作人員等需要的車輛、水、盒飯、停車位甚至是住宿的具體數量；還有預判會不會有被告人在庭上生病，安排法院司法行政裝備處隨時與120保持聯系。

　　開庭前****，彭亮還**把數十個被告人關在哪個看守所都搞清楚，有沒有人關押在醫院，保證法警大隊能準時把被告人押送到法庭受審。每開一次大庭，就要調動廣州中院整個刑庭的力量，主辦法官的預案做得充分細致非常必要。

　　“審黑戶”的那些事兒

　　1.自創表格梳理案情 經驗積累成了財富

　　幾年時間內，彭亮先后審理了12件黑幫案件，頻率之高目前仍是廣州中院之。而且，彭亮審黑還辦出了經驗。

　　作為經辦人時，彭亮是合議庭三名法官中工作量的，庭后的工作其實也更加繁重。除了庭審，的壓力還在于閱卷以及撰寫案情報告。一個黑幫案件的卷宗通常有上百個，乃至幾百、上千個，壘起來就有幾個人那么高。

　　卷宗是不能帶離法院的，彭亮要獨自一人梳理一遍，并且形成報告，只有靠加班。而黑幫案件中牽涉的人員復雜，事實眾多，如何分清各個涉案人員的權責、分工，關系到終的定罪量刑。對此，彭亮會做出表格來，誰是首犯，誰是積極參與的，哪些是普通參與者，理由是什么，證據在哪，做了哪些事一目了然。

　　彭亮調到增城掛職以后，奉鑫法官接手部分黑幫案，他說，經常打開系統看彭亮留下的文件材料，學習彭亮的工作方式。

　　彭亮工作非常講求計劃，黑幫案件涉及罪名多、事實多，他就劃分幾塊逐個擊破，今天理順故意殺人，明天搞清敲詐勒索，分解之后就比較好動手了。如果沒有這些方法，乍一看一大堆事實，工作效率就很難如此之高。

　　2.連續開庭38天同事坐出腎結石

　　彭亮辦過開庭時間長的黑幫案件，也是廣州有史以來開庭時間長的黑幫案。2014年，惠州黑老大胡某及其同伙在廣州中院受審，包括庭前會議，一共審理了38個工作日。正式庭審從當年農歷正月11日（陽歷2月底），一直開到了陽歷4月初。

　　對于坐在審判席上的三名法官來說，超長的庭審對身體和精神都是一大考驗。當時胡某聘請了頗有名氣的辯護人，吸引了國內外眾多媒體關注。期間，不僅涉黑成員集體翻供，辯護律師們也互相商量各種辯護手段。

　　庭審時，律師團不斷反復拋出諸如“院長回避”、“法官回避”、“檢察官回避”、“申請訊問的公安出庭”等影響庭審進程的程序性申請，庭審程序和節奏不得不一次次被打斷。庭審中，彭亮面對“挑刺”處變不驚，提問思路很清楚，庭審簡潔，推進很順利。意外的是，庭審結束后，庭上“挑刺”的律師私下討論都覺得彭亮不錯。

　　彭亮直言庭上碰到那么多“死磕律師”，確實很少見，磕磕絆絆，壓力很大。而且，在長達數小時的庭審中，三個法官幾乎都沒空喝水，因庭審時不能離席，所以每天早餐也要避免吃水分多的食物。在結束庭審后，一位庭長就被查出了腎結石，不得不做手術碎掉，腰椎也出了問題。

　　3.一個月出六百頁判決書

　　“他就是工作能力特別強，無論是搞調研還是辦案，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雖然他現在到增城掛職了，有業務問題我們也會跟他探討一下。”黃威法官說，別小看五六百頁厚的黑幫案判決書，彭亮能只花一個月左右就審結。

　　撰寫一本像書一樣有厚度的判決書，并非簡單的復制黏貼。數十個被告人每個人在偵查機關的供述有的多達十多次，有的當庭會翻供，采信哪些供述法官要甄別錄入判決書。

　　而且，黑幫案件又有很多律師，律師的意見要逐條概括，全部都要回應，還要花時間整理語言。而且系統給法官分發案件不會因為正在審理一宗黑幫案件，就一直不派新的案件。這邊黑幫案件庭審結束了，判決書還沒寫好，系統就會分派新的案件。

　　在審理胡某黑幫案庭審結束一個多月后，彭亮作出了一審判決，該判決終被廣東省高院二審維持。就在判決前的一個多月里，彭亮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法院辦公室獨自閱卷，加班到晚上九、十點才回家。

　　鮮為人知的是，彭亮要保障判決書中涉及的人和事不能有錯，要逐條負責校對，法院判決書要求的是零錯誤。假如判決書有一個錯別字，就可能會引起當事人對法官、法庭甚至法院的不滿。即使可以裁定補正，但不僅浪費人力物力，也使審判工作變得不夠嚴肅。

　　據介紹，就在胡某黑幫案一審宣判后，或許由于從緊繃的狀態放松下來，頃刻間身體的抵抗能力也會變弱，彭亮當天就發燒病倒了。

　　4.涉黑家屬丟來“糖衣炮彈”

　　審了那么多黑幫，彭亮并未受到過來自黑幫或家屬的威脅，卻有人扔來“糖衣炮彈”。楊某黑幫案中，一名政府官員涉嫌包庇、給“黑幫”當保護傘。該官員的妻子四處奔波找“材料”為丈夫求情，在中秋節前一周，她將一盒“月餅”送到法院門口的傳達室。

　　“以前她也打過電話給我，也送過材料來，聊他們家里的事情，那天她打我辦公電話說拿了點資料來，放在門衛那邊。”于是，彭亮讓書記員幫忙取，這時她又打來問拿了沒，“我當時也覺得奇怪，我說書記員下去拿還沒上來，聽見她語氣好像很高興，好像解決了一件事情。”

　　書記員將一個文件袋拿了上來，里面裝著月餅，還夾著幾疊百元大鈔。“我看了一眼，嚇了一跳，按程序向領導匯報了。”之后，彭亮打電話叫這個家屬把月餅和錢領回去，當時彭亮叫了奉鑫法官一起去見了這位家屬，就在法院門口的攝像頭下面。

　　“我跟她說要再有這種動作，就要追責了，她看我不收錢，一定要我把月餅留下來，但我肯定不能要。”

　　真心話

　　1.被塞錢并非僅一次

　　還有一次，彭亮承辦一件涉毒案件，庭審從上午開到了中午一點才休庭，下午二點又要繼續。因為沒有吃中午飯，他準備去買面包，誰知從法院出來就被人跟蹤了。彭亮在面包店里面剛拿了面包，準備付錢時，發現旁邊多了兩個人。

　　彭亮對這兩個人是有印象的，就是上午旁聽席上的被告人家屬，跟著彭亮到了面包店里，要塞錢給他。“他們突然從包里面拿了一個信封，應該也有好幾萬，直接就扯開我的便裝外套，塞到上衣內里的口袋。”

　　彭亮及時反應過來，推開了對方的手，“當時他又說了幾句粵語，不是廣州的粵語，沒聽清楚他到底在講什么，但大體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彭亮說，“當時面包店里有個店員看得目瞪口呆。”

　　“我說你還是拿回去，上面都有攝像頭，你再這樣的話我就把你帶到法院里面去了。”彭亮心平氣和的講了這番話。案情其實很簡單，一個父親包庇兒子販毒，兒子販毒被查前給父親打了電話，叫他把家里的毒品找出來沖進下水道，他就倒進馬桶里面沖掉了。

　　考慮到情節不是特別嚴重，彭亮就對兩個家屬說，“開庭還沒結束，也不用擔心太多”，兩名家屬下午還回了法庭繼續旁聽。

　　2.曾經擔心會遭報復

　　彭亮坦言，初也有擔心過經辦黑幫案件會不會遭到報復，但很快就沉浸在審理案件當中，忙得把這些“雜念”都給忘了。但他聽說過同行的遭遇，有個廣州法官曾經遭受被告人家屬的威脅，對方打電話到法官辦公室，直接說出該法官的家里人住在哪里，門牌號碼，小孩在哪家幼兒園，幾點鐘接送等。

　　“這是一個實質上的人身威脅，有類似遭遇的法官還不止一個。”彭亮說，“曾經有法官上下班坐公交車被人跟蹤。”目前住在法院宿舍區的法官只有30%左右，因為宿舍位置較偏，教育配套設施跟不上，很多法官為方便孩子就讀，都選擇靠近市中心的地段居住。住得分散的法官不能坐法院上下班接駁車，才有了被跟蹤的一幕。

　　審理涉黑案件，彭亮并沒有對家里人避諱，但他們也就是通過電視報紙了解案情。彭亮的老父母趁著聊天的時候，好幾次逮到機會就突然插話，叮囑他辦案要小心。“他們擔心我長期辦這樣的案件，會不會有人報復？”

　　彭亮當時就安慰他們說，“沒問題的，這些都已經是被打掉的，而且**有人去做審判的工作，你們放寬心吧！”后來彭亮被指定為經辦涉黑案件的法官，老母親又擔心他長期辦這種案件，身體頂不頂得住。

　　“慢慢他們就習慣了。”彭亮笑著說，妻子不曾因為他審理黑幫覺得有何不妥，“可能是因為我們接受的都是比較正面、正統的教育吧！她一直都是默默地支持。”

　　兩級法院的同事也大多知道彭亮的工作性質，也知道他辦了不少的涉黑大案，很多同學又是司法工作者，去年彭亮主辦以胡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那是廣州法院有史以來庭審持續時間長的案件，僅開庭時間就長達38個工作日。

　　“那段時間擁有各地都有同學打電話來，或者通過微信、短信表示關心和慰問。”雖然案件公開，但很少有人注意審判法官是誰，彭亮沒想到其中一名律師在微博上把他的名字說了出去，一下就傳開了。

　　“我這些同學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從事法院、檢察院工作的，也有公安打黑小組成員，很多都能理解審黑工作，還說若換作他們來辦，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如何解壓

　　踢足球、騎單車、和朋友聚聚

　　粗略算了一下，彭亮近年來先后承辦的廣州地區及廣東省內黑幫一審和二審案件，超過12件，幾乎都是當年“猛”的黑幫。

　　比如2010年“惡霸村長”殷某19人黑幫，2011年“茂名放數****”李某24人黑幫，2012年被稱為“廣州近十年殘忍黑幫”—楊某23人，2013年廣州近年剿滅黑幫—黃某44人，2014年廣州審黑開庭時間長的惠州黑幫胡某34人……

　　14年來，廣州取締的黑幫大概有20個見諸報端。而從2010年至今，彭亮承辦一審和二審涉黑案件共12件，除去2件與廣州無關或關聯性不大之外，半數媒體報道過的黑幫猛案都是彭亮主辦的。

　　審黑壓力那么大，怎么緩解是法官自我調整需要面對的問題。“跟朋友喝兩杯，或者踢一場足球”，彭亮笑著說，業余活動實在有限，“芳村的綠道還沒遭到破壞之前，周六日早上六點起來我就帶上干糧，騎著女兒的粉紅色自行車上綠道，騎上兩三個小時。”

　　“有熟人看到說你怎么騎個粉紅色的車？”彭亮解釋說，自行車其實是他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看上去確實有點不太相襯，但每次騎完就會感覺輕松很多。

　　彭亮VS廣州

　　1用一首歌來表達你對廣州的看法

　　《春江花月夜》，廣州花城就是美，有底蘊，有故事，入夜以后更美。

　　2選擇廣州的理由。

　　父母初的選擇，自己在廣州長大習慣了廣州的生活方式，競爭相對公平，社會比較開明。

　　3廣州美的時刻。

　　亞運會之后，風貌變了，干凈整潔了很多。

　　4不用工作時，在廣州常去的地方。

　　個人喜歡逛大型商城比如萬達天河城北京路，一家人出動大多去離家不遠的電影院，茶樓，娃太小夏天熱，戶外活動相對減少。